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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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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大娘原以為, 幫小陸家帶孩子是一件十分非常極其簡單的事,她可是過來人,以前自家兒子那個調皮勁兒, 丈夫常年在外地, 她一個人不也扛過來了?

直到……

她遇見的是呦呦。

小呦呦是個白嫩嫩的,還帶著奶香味的小娃娃, 見過幾次都是乖兮兮,不哭不鬧的窩在媽媽懷裏,嘴裏叼個小奶瓶,還會甜甜的叫她“奶奶”。

那水靈靈烏溜溜的大眼睛, 比黑葡萄還漂亮, 看著人的時候像會說話。

可是,等真正的帶了以後才知道,娃娃好看是好看, 確實也不愛哭鬧,可就是主意太大。

從早上一睜眼, 她就搞不定這丫頭。老人家嘛, 覺著天氣冷, 要穿點保暖的, 線衣最好穿兩件, 套個帶棉花的小褂褂, 再來兩件毛線衣, 外面才能穿棉襖子, 怕衣服被弄臟不好洗,還得在最外頭再套一個花裏胡哨的罩衫。

可是, 呦呦是對穿什麽很有主見的娃, 以前蘇奶奶和媽媽在的時候, 她都是自己挑,自己穿。對於仇奶奶上來就二話不說把她從被窩裏挖出來,困住小手小腳從頭到肚子一頓套……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七八件衣服“綁”住了。

小姑娘那郁悶啊,首先她不喜歡這些衣服,其次她不願穿這麽多衣服,最後她不喜歡被別人壓著穿衣服,她要自個兒一件件慢條斯理的穿啊餵!

“哎呀你這孩子,不能脫衣服,當心著涼,打針針呢。”

小姑娘臉都熱得紅撲撲的,就要脫。

一個不讓脫,一個就要脫,於是一老一小的拉鋸戰從大清早開始。

好容易老太太拗不過呦呦,讓她脫了五件衣服,然後她又不喜歡仇奶奶泡的奶了,因為奶粉太多,水太燙了呀!

“乖乖快趁熱喝,天氣冷,喝點熱乎乎的,暖暖小狗肚兒。”

小姑娘嘗了一口,太燙,當然也不至於會燙嘴,但她歷來是不喜歡吃熱的東西,現在身體補起來了,火氣旺得很,吃啥都不能帶溫度,這種溫溫的偏熱的奶,她不愛。

“哎喲,乖乖傻楞著幹啥,喝呀,奶奶給你加了好幾大勺奶粉呢,咱們多喝點快快長大,以後就能幫媽媽幹活啦。”

小呦呦指指瓶子底還沒完全化開的沈澱奶粉,“太多多,不好喝。”

“一點不濃,奶奶還怕你吃不飽呢。”

小呦呦是喜歡喝奶,但不喜歡這種“拔苗助長”填鴨式的餵養方式,恨不得一次性讓她喝個夠,吃一次性吃個飽。

中飯,仇奶奶做的菜真不怎麽樣,但孩子們連爸爸做的都能吃,自然也不會嫌棄,可呦呦又又又感受到了仇奶奶窒息的愛——大半碗全是瘦肉。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我要費油。”

“不費油,奶奶炒菜一點兒不費油。”

衛東哈哈大笑,笑得捶桌子,“仇奶奶,我妹說她要肥肉。”

“要啥肥肉,瘦肉才香呢。”還一副“哎喲這孩子真憨”的表情,只有窮人家的孩子才喜歡吃肥肉,這幾個孩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惜啊,呦呦真是個脾氣特好的姑娘,要是其他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得不到滿足,早鬧起來了,她只是嘆口氣,把瘦肉碗推開,自己站起來,笨手笨腳的夾幾塊肥肉,嗯,嘎嘎香。

哥哥姐姐也挺會照顧她的,會把軟軟糯糯的肥肉夾給她。

話說這孩子為啥不愛吃瘦肉呢?

還不是因為在娘胎裏營養不良,一周歲前都病歪歪的牙齒長不出來,等好容易出牙了,又是小小的,稀稀的,牙縫可大啦,瘦肉塞牙唄!

仇大娘這才照顧了三天,就跟打仗似的,累出一身汗,本來還想著晚上能回家去看看兒子,現在這樣,就是韋向南每天用自行車載她,她也沒力氣回去啊。

好容易熬到第六天早上,中午小衛就要回來了,她這心裏正舒坦著呢,忽然有人簇擁著一群衣衫襤褸的人來到家門口。

自從放寒假後,媽媽不在家的時候,五個娃看電視要死皮賴臉看到十點半才睡,現在正在炕上呼呼大睡呢。

“哎呀小衛呢,小衛咋不在家啊?根花根寶呢,快來看看,他們奶奶來啦!”為首的是李秀珍,她今兒去外頭辦事,剛走到礦區正大門,就遇到一群穿得破破爛爛的農村人正跟保衛科的人扯皮。

她本來是懶得搭理這些又不知道哪個旮旯冒出來的農村人的,可忽然聽見他們說要找陸廣全,頓時就一激靈,過去主動問他們是陸廣全什麽人。

為首的老兩口,一個歪著左邊身子,一個右邊身子不會動,口水滴答的說他們是陸廣全父母,老家日子過不下去,這不就帶著一大家子來投奔老三了嘛,聽說老三是狀元,讓老三給他們養老,給老大老五安排工作呢。

李秀珍一聽是老家來的,那不就是衛孟喜的公公婆婆大伯子小叔子?頓時那眼睛亮得就像一百瓦的大燈泡,事兒也不辦了,非常熱心的帶他們上陸廣全的大房子去。

老兩口是早就知道陸廣全日子不好過的,那年老五來看過了,他們相信老五說的,再加上去年回去遷戶口,兩邊也算徹底鬧翻了,他們雖然無賴,但也有自尊心,決定以後再也不會跟老三一家來往的。

誰知道老五今年去省城打工,給人工地上蓋房子,遇到一個縣裏的老鄉,而這老鄉的老婆正在礦大食堂打飯,好巧不巧就見過陸廣全幾次。

以前都在一個縣裏住著,陸廣全在縣城上過三年高中,他長得俊,他記不住別人,但別人還真是認識他。一打聽還真就是朝陽縣菜花溝那個陸廣全,據說還是1981年的高考狀元,老鄉一知道,陸老五就知道了,於是等老二因為盜竊被抓,一家子就被他攛掇著來煤礦投奔“三哥”了。

是真正的一家子,除了大房一家四口,就是老兩口帶著剛一歲多的二房寶貝疙瘩,加陸老五,一共八口人。

至於王秀芳,早早的帶著鐵柱回娘家改嫁了,聽說老二前腳剛被抓,娘家人後腳就給她介紹了相親對象,同樣是帶娃的鰥夫,但人家要求不許帶孩子。

在一眾王家人的意識裏,孩子又不是不會生,不要這個以後再生一個不就好了?

陸家的寶貝蛋,就落回了老兩口手裏。本來他們昨天就到金水市了,但找不著來金水煤礦的路,又怕問路會被人坑,一直憋著,沒頭蒼蠅似的亂撞,還在天橋底下睡了一晚,今早看見來煤礦的班車,這才搭上的。

現在孩子餓得嗷嗷哭,陸老太用臟兮兮的手從懷裏掏出半塊幹餅子,掰碎了餵給他,“寶兒不哭不哭,找到你三叔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啊。”

寶兒哪裏知道啥好日子,餅子又幹又糙,劃得喉嚨生疼,小孩哪裏受得了,“咳咳”吐出來,繼續哭。

還是老大媳婦兒王春梅看不過眼,將孩子抱過去,餵了點冷開水。

當然,老頭老太餵的水寶兒不吃,一口就給吐出來了,但大娘餵的不一樣,好像有股淡淡的甜味,他嘗到甜頭,張著嘴還要。

王春梅其實舍不得再給他喝,這是出門前她自己偷偷用娘家送來的白糖泡的水,就尋思著一路上沒吃的可以充充饑。

這一路上省了又省,一家四口輪不著幹餅子吃,只能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開水,但大家都舍不得大口喝,因為王春梅有預感,他三媽不會讓他們在煤礦久留。

兩個老的不知天高地厚,還想要撒潑耍賴搬孝道壓人呢,開玩笑,自從衛孟喜帶著五個孩子逃走後,她就知道三房不一樣了。

所以,剩下的糖水,她是打算留著回去路上喝的。

終於,跟著那個熱心腸的女工人,穿過工人廣場,走過一棟又一棟的紅磚小樓房,他們終於停在一棟白晃晃新嶄嶄的三層小樓跟前,看著那紅色的大鐵門,陸家老五咽了口唾沫,“這……這真是我三哥家?”

李秀珍心裏嗤笑,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心裏埋怨小陸那麽好的人怎麽會有這麽慫的親戚,嘴上卻笑瞇瞇地說:“可不就是你三哥家嘛?他們去年勞動節剛搬的新家,體面吧?”

她夜裏都不知道咬了多少次被角,這就是她的理想生活啊!有車有房還有個體面的大學生丈夫,礦上工資拿著,自己做生意還能再掙點,比當啥領導夫人都體面。

不過沒關系,她過不上,衛孟喜也別想安心享受。

於是更熱情了,“根花根寶快出來,你們爺爺奶奶來啦!”

仇大娘是知道陸家情況的,大門只開一條縫,緊緊地抵著門閂,一只腳擋在門檻上,警惕地看向他們:“你們誰?”

陸老太都快被這大房子閃瞎了眼,老三真的過上好日子了呀!

高興得聲音都顫抖,“我們來自個兒家裏,你又是誰?”

“她是陸家保姆。”李秀珍站得遠遠的,她不確定衛孟喜在不在家,萬一在的話還是躲那瘋狗遠點。

“保姆?!”陸老頭跳腳,“老三有錢請保姆,就沒錢給……給我們看病,這不孝子!”

仇大娘看著和藹,但在村裏也不是省油的燈,此時更加確定他們的身份,眼裏的鄙視都快溢出來了,“哦,你們就是不管小陸死活,還把一家子女人孩子趕出門霸占他們責任田的,不是東西的陸家人啊。”

她這一長串定定語,差點把王春梅給逗笑了。她現在哪還有要跟著來過好日子的想法,早就被這棟大房子給晃花眼了,同時更加確定,老三兩口子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她臉上都替公婆臊得慌。

陸家人想進去,仇大娘不讓,兩夥人在門口吵起來,衛東等幾個孩子都醒了,揉著眼睛下樓,看見這幾個曾經讓他們做噩夢的壞人,頓時瞌睡都醒了,哪裏還想得起要尿尿,根花衛紅偷溜出去值班室給爸爸打電話,衛東和根寶守在門口不讓他們進。

“根寶你忘啦,我是奶奶啊,兩年半沒見了,你就不想爺爺奶奶嗎?”

“衛東,我以前對你們也不差,你忘啦?”

就連最小的呦呦,他們也不忘記“誘惑”,從懷裏掏出幾顆藏了一路舍不得吃的水果糖,天太熱,汗水把糖都給熱化了,黏在糖紙上,黑漆漆的。

那是臨走前,老兩口下血本去鄉裏供銷社買的,為的就是哄老三家的孩子。當然,給衛東衛紅,那是糟蹋好東西,只有給有陸家血脈這仨,那才叫物盡其用。

“來乖乖,爺爺給你糖糖吃。”

聽見“糖”字,大房的兄弟倆和寶兒,頓時就眼睛發亮,直楞楞地盯著那黑漆漆三顆糖果。

小呦呦手裏被塞了糖,就在大家都以為她會高高興興剝糖紙的時候,小姑娘居然看也沒看,轉手就給了陸家這三個。

開玩笑,她什麽糖果沒吃過喲,就是友誼商店才可以買到的巧克力,她都吃膩了。托小久治哥哥的福,許叔叔的戰友家有的,她都有。

陸老太眼皮子一跳,“哎喲乖乖,這是給你的,別給他們吃。”

頓時,王春梅的臉色就變了。

她使勁瞪了丈夫一眼,見他也黑著臉,這才有種“同仇敵愾”的解氣感。

仇大娘可懶得看他們表演,剛要把大門摔上,陸老五忽然大聲嚷嚷:“咱們今天要是見不到三哥,就上書記和礦長那兒講理去,我就不信,金水煤礦和礦業大學會要這麽一個不忠不孝,無情無義的人!”

仇大娘心頭一跳,猶豫片刻,只能放他們進門。她自己倒是不怕得罪他們,但萬一這群無賴真去找領導咋辦?到時候倒黴的不還是小陸?

在仇大娘的心裏,小陸的前程比啥都重要。

幸好,根寶腹黑,眼看情形不對,立馬跟衛東耳語兩句,讓他看好小老妹,自己咚咚咚跑家裏,把所有能關的門統統關上,還上鎖!

本來,家裏就這幾口人,包括爸爸媽媽主臥在內的所有房間,鑰匙都是直接插門上,只要裏頭的人不反鎖,都是一擰即開的。

他鎖了不算,還順手把鑰匙一拔,一串的掛脖子上,藏進衣服裏。

於是,陸家人發現,他們想要趁老三兩口子不在家打秋風的算盤落空了!除了客廳,任何一道門,他們都打不開,哪怕廚房雜物間和洗衣房,那討厭的門板楞是擋在那兒。

客廳裏擺設倒是講究,大大的彩色電視機,嶄新漂亮的電視櫃茶幾,還有好幾個漂亮的軟乎乎的能讓人直接陷進去的沙發,靠墻的櫃子裏放著的是各種瓶瓶罐罐盒子,都是吃罐頭和餅幹剩下的空瓶子,姐倆給洗幹凈,裝上一些漂亮的糖紙,看著賞心悅目。

這種小事情,媽媽從來都是鼓勵的,不僅客廳裏有,就是她倆的房間裏也有很多呢,小星星形狀的,千紙鶴形狀的……以前房子小,沒地方放,現在可是夠她們放很多很多年了呢!

陸老太率先搶過一瓶,打開,結果發現裏頭只是糖紙,嘴裏罵一聲“空的”,歪著半邊身子,把頭湊到電視機前面,“老五你來看看,這有村長家的好不?”

陸老五跳起來,“我的媽誒你好好看看,這可是彩色電視機,村長家的是黑白的,還沒這臺三分之一大哩!”

這麽一說,老兩口都說還真是,這麽大,也不怕傷眼睛。

衛孟喜要是知道,還不得笑噴,她就是怕尺寸太小,傷了孩子眼睛才咬牙買大的,跟後世那種“大電視”比起來,其實這也就是正好適合客廳沙發和背景墻距離的尺寸而已。

一群人把一間大客廳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衛東根寶跟小門神似的,死死盯著他們。

當然,他們多慮了,這幾樣大件兒,陸家人就是怎麽都擡不走的,畢竟劉桂花劉利民胡小五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早早得了消息,都在門口守著呢。

想擡走?怕不是大家夥先把他們擡走!

至於其它值錢的東西,存折現金這些,那是連根寶都不知道媽媽藏在哪兒呢。

所以,他才把所有房間鎖上,只留客廳。

他們冷眼看著,倒是大房的兩個哥哥,以前不怎麽欺負他們,但也不管他們被人欺負的事,現在雖然也稀罕家裏的好東西,但沒跟著亂摸亂碰,只是跟在大伯娘身後,好奇的打量屋子。

王春梅的心,是又酸又澀,羨慕肯定有,誰會不羨慕這樣的大房子這樣的好家具這樣沒有公婆在跟前礙眼的生活呢?

可是,她又覺著難過,明明,如果她足夠硬氣,也是可以擁有這樣的人生的。

如果她去年能聽父母的話不要回陸家的話,她現在說不定也……可是,她舍不得兒子啊。

不一會兒,根花和衛紅打電話回來,悄悄比了一個“OK”的手勢,兄妹五人心知肚明,就等著爸爸回來處理。

媽媽說了,他們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就不要勉強,不要逞能,乖乖等著爸爸媽媽就行,爸爸媽媽不但不會覺得他們不勇敢,還會誇他們懂事聽話,知道隨機應變。

嗯,一年級的小豆丁,能想到這麽多詞語已經很不錯啦。

陸家這一家子,是真餓,知道要來“享福”,他們從前晚就沒吃東西,想的是昨天到老三這兒就能吃好的,誰知道沒趕上早些時候的火車票,等他們到金水市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在人生地不熟的金水市,他們奉行財不露白的原則,能不花一分錢絕不花,一下就給餓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十多個小時啦!

“娘,我看竈房裏有臘香腸熏雞和腌魚哩,你看!”老五扒在廚房的窗臺上,口水流出來,把窗臺暈濕了一片。

一家子聽說有這麽多肉,頓時跟餓了幾天的野狼似的往裏瞄——衛東和衛紅皺眉,他們忽然明白,為啥媽媽說不能眼皮子淺了。

以前他們也會這麽幹,看見啥好吃的就緊扒著看,當時不覺著有什麽,媽媽說這是眼皮子淺,他們還怪委屈,可現在當親眼看著別人這麽做的時候,他們終於能體會作為旁觀者心裏的鄙視了。

媽媽你真的沒有騙我們喲!

陸家人這是用自身實際行動給孩子們上了一課,衛孟喜要是知道,肯定得謝謝他們。

陸廣全回來得很快,正準備跟著楊老進實驗室,傳達室就來喊人,說家裏閨女又打電話來了,這次是十萬火急的事,他們老家的爺爺奶奶來了。

光聽這幾個字就夠讓他頭皮發麻的,但好在小衛還沒回來,這件事他希望自己能在小衛到家之前解決幹凈,妻子已經夠忙了,別再讓她為這種事擔心。

陸廣全緊趕慢趕,來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見爹娘叫肚子餓,想要砸開廚房玻璃窗,進去弄吃的,他頓時就臉色一變,“麻煩嫂子幫我報公安,有人私闖民宅。”

劉桂花可終於等到正主發話了,興沖沖往派出所去,生怕跑慢了就抓不到現行。

陸老太歪著嘴,口水流得比紅燒肉還多,“老三你終於回來了,娘的好三兒啊……”

“你是不知道啊,咱們在菜花溝日子過不下去咯……”

原來,自從去年遷走戶口後,他們不願痛快歸還責任田,成了村子裏誰看見都要唾口的公敵,結果年底老二因為盜竊罪被抓後,他們徹底成了過街老鼠。

以前也沒幾個錢,但至少是還有一堆“志同道合”的長舌婦可以打發時間,現在村裏連狗都不願搭理他們了,正好老五又說他三哥原來是高考狀元啥啥的,於是就動了來金水煤礦投奔老三的念頭。

來之前,他們是做好了過苦日子的準備的,誰知來到之後,老三家的富裕程度遠超他們想象,這更不能走了,就是打死也不走。

這不,陸廣全才說讓他們趕緊走,這裏不歡迎他們,該了結的前年就了結清楚了,誰知老兩口直接躺地上就打滾。

“家裏孩子就你上了高中,全家人砸鍋賣鐵勒緊褲腰帶供你上學,現在出息了就不管爹娘兄弟死活了啊!”

“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啊,那掃把星把你哄得連爹娘都不認了,我活不下去了啊……”

“三哥你怎麽能這麽沒良心,爹娘供你上高中多不容易。”

仇大娘可是知道內情的,頓時一口噴出去,“去你娘的,小陸上高中是他自己找老師借的錢,這倆老不死的哪有那麽好心,他們還逼著小陸趕緊輟學回家掙工分呢!”

老五自詡是個文化人,不跟她對罵,鬧著要去找煤礦領導,要讓他們看看三哥的“真面目”,仇大娘想攔,陸廣全直接冷冷地說:“讓他去。”

陸老五氣沖沖的,出門大聲嚷嚷“街坊們你們知道領導在哪兒嗎?”

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洩不通,一個個都說不知道,還真心誠意勸他,“你哥嫂也不容易,別攛掇老人家來給他們增加負擔,趕緊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開玩笑,剛才劉桂花就已經把陸家人的所作所為宣傳得人盡皆知了。小衛小陸那是厚道,從來不在別人跟前提一句父母的不是,他們倒是好厚的臉皮,打秋風不算,還要毀了小陸前程。

再說,這兒圍觀的大多數都是鹵肉加工廠的員工或者家屬,那都是靠衛老板吃飯的,能不幫著自己的衣食父母?

於是,陸老五就發現,他被圍在人堆裏,想擠出去找領導告狀,可無論他是上躥下跳還是左右躲閃,無論如何也出不去……仿佛,人群像一道無形的人墻,無論他想從哪個口出去,都有墻。

同樣困惑的還有李秀珍,她也是在人群裏擠不出去,“大家讓一讓,我要出去上班。”

“上班嗎?哎喲那可要遲到了,你得趕緊喲。”

然而,話說得好聽,可那道無形的墻,卻越來越緊。經歷過去年的俱樂部踩踏事故,她也不敢再硬擠,搞不好誰趁亂踩她幾腳,骨頭斷了都沒處說理啊!

陸老頭去拽陸廣全,被陸廣全躲過,他就順勢往地上一躺,打著滾的哭喊:“救命啦,殺人啦,兒子殺老子啦!”

“這還有沒有王法啦,兒子殺老子啊!”

“三哥你怎麽能這樣,爹娘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怎麽能這麽對他們?”

“放你娘的屁,你們家人怎麽對小陸和小衛的,自個兒心裏沒點逼數嗎?”仇大娘都快被他們氣笑了,居然還有這麽強詞奪理的人。

“我老陸家的事,幹你逑事,老三啊你好狠的心,居然聯合外人想要殺你爸,你爸……”

話未說完,忽然就聽一聲暴喝,“誰殺人?”

人群外,是一群穿著制服的公安,為首的姓龍,陸廣全有點眼熟。

“誰在這裏鬧事?”

陸家人對穿制服的公安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畏懼,畢竟三年前還因為私闖民宅被謝鼎報過警的人嘛,此時一個個嚇的兩腿戰戰,“沒,我們沒鬧事,就是來投奔兒子。”

龍公安是個很正直的人,不會因為他跟衛孟喜認識就偏幫小兩口,而是按部就班,“老家來的?介紹信我看看。”

“介紹信?”陸老頭傻眼了,他們要是有介紹信,昨晚就不會窩在天橋底下了好嗎?想想吧,一月份的金水市,那叫一個寒風凜冽,差點沒把一家子凍死。

走之前他們是要去開的,可大隊部被他們得罪狠了,從書記到村長到文書,都推說不在家,不在村裏,他們等了一個禮拜沒等到,這才被老五攛掇著悄悄跑出來,反正當年三嫂跑的時候也這樣。

為啥三嫂幹得,他們就幹不得?

煤礦環境相對單純,來探親的都是合法合理的關系,龍公安是第一次遇到沒介紹信的,頓時就警惕起來,“沒有那就是盲流,你們老家原籍哪兒的?”

“石蘭省陽城市朝陽縣。”陸廣全淡淡的說。

“行,帶走,回去登記一下信息,我會聯系朝陽縣公安局,爭取今天中午之前遣返。”

“啥?遣返?”

陸家人沒想到,他們還連飯都沒吃上三房的一口,居然就要被遣返回去,頓時慌了。

老人跌坐地上耍賴,老五和老大扶起這個那個又坐下去,扶起那個這個又在地上了,好不熱鬧。

龍公安可沒這麽好的耐性同他們扯頭花,“帶走。”

走了兩步,忽然聽見陸廣全淡淡道:“我們不能給幾位公安同志添亂,這是遣返路費。”

龍公安把他剛從兜裏掏出來的二十塊錢推回去,堅決不要,“對於無正當理由進城的盲流,咱們按規定遣返,這是我身為一名人民警察的責任和義務,不能要你的錢,要付錢也是他們自己付,他們沒錢,我自會聯系那邊的派出所聯系他們生產隊。”

現在雖然改生產隊為村,但集體榮譽感大家還是有的,遇到事情找生產隊和公社,這是共識。

陸家兩老絕對想不到,他們還沒機會去找領導,老三已經報了公安。

他們不走,自然多的是人擡走他們,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們耍賴也沒用,幾個年輕工人幫著公安,四仰八叉全弄走。

王春梅和陸老大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裏看見了驚懼和慶幸,慶幸他們沒跟著撒潑,沒跟著想要打碎三房的窗子。

也就三分鐘的工夫,世界就安靜了。

陸廣全全程沒跟他們多說一句話,連衣角也沒讓他們碰到。

當然,被公安帶走的陸家人只顧著戰戰兢兢,壓根沒註意到,王春梅忽然不見了。

此時的王春梅,正在陸家客廳裏,站立難安,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像她的小叔子,又不像。

“大嫂坐吧,我留你下來是有事要說。”

王春梅緊張的捏了捏衣角,哪裏敢坐喲,這兩口子的手段,她去年從娘家回來那天就知道了,小叔子不再是以前那個只知道默默寄錢的工程師了,妯娌也不再是那頭默默耕作的老黃牛……他們,現在是當家做主了!

可恨公婆還看不清,剛好了傷疤忘了疼,被老五攛掇著來找茬,這不是自己把自己找進派出所了嗎?

如果是衛孟喜在場,她一定會大驚失色,因為在她心目中不通人情世故的丈夫陸工,此刻居然諱莫如深的打量著王春梅,看透她的想法,並迅速在最短時間內找到她的軟肋。

“我們做個交易吧。”

王春梅一楞,“什……什麽交易?”

“我知道你現在最想做的是讓大牛和二牛上學,但家裏不同意,我可以幫你。”

王春梅咽了口唾沫,可不是嘛,她現在最操心的就是兩個兒子的上學問題,陸家人不讓他們上學,老大又是個沒主見的,她無數次想過要離婚,但沒勇氣邁出那一步。去年回娘家那次,本來她可以就此離婚的,但一想到倆兒子以後要有新的繼母,不知道過啥日子,一想到成年以後頂著父母離婚的名聲說不到好人家,她只能忍下來。

一切為了孩子。

陸廣全不讚成她這種心態,但也不同情,根據四個孩子說的,他們挨欺負的時候這大伯娘也沒出來說句話。

他陸廣全是不記仇,那是沒涉及他的妻子孩子。

王春梅深吸一口氣,“那你需要我做啥?”

“只有一條,以後都不許他們再出現在我們一家人面前。”

“他們”自然就是老兩口和老五,“我也……也沒……”

“就說能不能做到。”陸廣全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

王春梅從來沒想到那麽溫吞的一個人,居然有這麽犀利的眼神,像農村老家常見的鷹隼,在它俯沖而下抓小雞仔的一瞬間,就是這樣的。

一瞬間,她腦海裏湧現出很多種想法,是回家還是留下,毫無疑問她是留不下的,如果回去的話,她的倆兒子,一輩子就要毀了。

“你有辦法讓他們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以後大牛二牛的學費都由我負責,從小學到大學。”

“真……真的嗎?”王春梅難以置信。

陸廣全不是心血來潮,其實他有想過,父母和兄弟姐妹已經是這副德行,想要奢望他們良心發現痛改前非,那是不可能的。但老陸家不能再這麽下去,他和廣梅之所以沒掉進這個怪圈,其實就是因為受教育。

他們受過教育,知道是非對錯,有禮義廉恥,也知道尊重……這些都是教育帶給他們的。

所以,要改變陸家後代的命運,不是給他們錢,不是給他們吃穿,而是讓他們受教育。

他想試一試,在下一代裏,是全歹竹,還是能出兩根好筍。

他不會直接給錢讓他們改變生活條件,但他願意出資供兩個侄子上學,以後成不成才,他拭目以待。

但對於王春梅來說,這卻無異於是天上掉餡餅,“好,我就是死,也不會再讓他們來幹擾你們。”

陸廣全點頭,“三月份春季學期開學,我會直接把學費寄到學校,你們直接去報道。”

王春梅絲毫不懷疑他的話,此刻的她,眼裏閃著一種前面三十年裏都沒出現過的光芒,那是看見希望,看見兒子未來的光芒!

於是,等衛孟喜中午等著取了貨,高開泰幫她送到金水市,盤點完所有存貨回到家,已經是傍晚時分。

窩棚區安靜異常,就是家裏也格外的安靜,陸工居然也破天荒的在家,父子六人挽著袖子打掃衛生,房子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讓他們洗刷得幹幹凈凈,地上連一粒灰塵都看不見。

關鍵是,平時哪兒有地就要往哪兒挪的四個大崽,居然也穿著小雨靴,掃了地不算,好像還在地上撒過洗衣粉,她聞著清香清香的,洗衣粉泡沫將地板洗得那叫一個幹凈亮堂,都能當鏡子用了。

尤其廚房窗臺,本來有點生銹的鐵欄桿,被他們擦幹凈不說,還上了一層漂亮的白油漆,就跟新的一樣。

奇了怪了,就是剛發生過兇殺案要毀屍滅跡也不用這麽幹凈吧?!

“你們是不是幹啥壞事了?”她先把家裏裏外外檢查一遍,發現所有活物都還好端端活著,自己那幾瓶擦臉的洗頭的都完好無損,也沒少。

“沒有,媽媽您辛苦啦!”崽崽們排成一排,異口同聲的說。

衛孟喜更加奇怪,要平時,早一哄而上問她有沒有帶禮物回來了,今天真是乖得不像話。

然而,她實在是太累了,火車上沒睡好,既然沒發現什麽不對勁,那就先睡覺,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需要把自己的萬裏書店好好搞起來,營業!創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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